东四的一家火锅店里坐满了食客，火锅中的水汽弥漫，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拣个角落处的空桌坐了，大金牙连连给我倒酒。我心想这家伙是想把我灌醉了套我的瓷啊，于是赶紧拦住他：“金爷，这二锅头劲儿太猛，我量浅还是来啤的好了。”

　　三人边吃边谈，话题就说到了倒斗的事上。大金牙咧开嘴，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那颗金牙对我们说：“二位爷上眼，这颗金牙就是我在潘家园收来的，从墓里挖出来的前明珐琅金，在粽子嘴里拔下来的。我没舍得卖，把自己牙拔下来换上了。”

　　这人也真是的，吃饭时候说这个，还让不让人吃了，舍不得花钱你直接说多好。他说的那个实在是越想越让人觉得恶心，我赶紧把话题岔开，跟他谈些别的事情。

　　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我随便聊了一些看风水墓穴的门道，又说些当年在昆仑山当工兵的事迹，听得大金牙啧啧称奇，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金牙他爹被国民党抓壮丁之前是跟一位湖南姓蔡的倒斗高手学徒，对挖坟掘墓的勾当所知甚多，但是对于那些寻穴的本事就没学会，因为他爹的师傅蔡先生本身也不懂风水之术。

　　民国十二年，洛阳农民李鸭子才发明了洛阳铲，在此之前洛阳铲不会流行开来。故此，他们这一派主要用鼻子闻，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程度，忌烟酒辛辣之物，用铁钎打入地下，拔出来之后拿鼻子闻，铁钎会从地下泥土中带上来的各种气味。他们还会根据铁钎打土时的手感判断地下是空的还是有木头、砖石，不同情况的手感肯定是不同的。

　　其实这和用洛阳铲打土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用鼻子闻，一个是用眼睛瞧。洛阳铲带上来的土可以察看地下土壤的成分，如果有什么瓷片、木片、布片、金银铜铁锡汞铅，包括夯土、砖瓦等等，这些都是地下有墓穴的证明，可以通过这些线索来推测地下古墓的年代和布局结构。

　　不过闻土这手艺传到大金牙这里就失传了，他爹双腿残疾，他从小又有先天性哮喘，就不再去倒斗了。一般干这行的都见过不少真东西，大金牙凭着这点眼力做起了古玩的生意。

　　我开玩笑地说您祖上这手艺潮了点。我听我家里的长辈说过一些倒斗的事情，真正的高手没有用铁钎、洛阳铲的，那都是笨招。有本事的人走到一处拿眼一看，就知道地下有没有古墓？埋在什么位置？什么结构？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凡是风水绝佳之所必有大墓，能埋在里边的生前都不是一般人，这种墓里边全是宝贝。真正的大行家对洛阳铲那种东西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地下土壤如果不够干燥效果就大打折扣，特别是在江南那些富庶之地，降雨量大，好多古墓都被地下水淹没，地下的土层被冲得一塌糊涂。

　　大金牙听我说得天花乱坠，对我更是推崇：“胡爷，我算服了，常言怎么说的来着，朝闻道夕死可矣，听了您这一番高论，我算是没白活这么大岁数。像您这种既懂风水术，又当过工兵了解土木工程作业的人才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有您这本事不去倒斗可惜了。”

　　我摇摇头说：“那种缺德的事我不打算干，我刚说的那些都是听我祖父讲的，他老人家当年也倒过斗，结果碰上了大粽子，差点把命搭上。”

　　大金牙说这风险肯定是有的，揣上几个黑驴蹄子也就不怕了。而且正所谓盗亦有道，倒斗的名声是不好，那都是被一些下三滥的毛贼败坏的，他们根本就不是这行里的人，不懂得规矩，到处破坏性地乱搞，那能不招人恨吗？倒斗的历史要追溯起来，恐怕不下三千多年了，三国时曹操手下有支部队专门挖掘古墓里的财物以充军饷，从此倒斗这一行才有了摸金校尉的说法。

　　解放前，倒斗这行共分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四派（校按：此处原文“传至解放前，这行里边共分东南西北四个门派”，校对者按作者最终设定修改为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到了八十年代人才凋零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仅存的也都金盆洗手不干了。现在的那些小辈都是些个乡下的闲汉，一帮一伙成群结队地去挖坟掘墓，哪里懂得什么行内两不一取、三香三拜、点烛摸金的规矩。唉！多少好东西都毁在他们手上了。

　　大金牙感叹了一阵，又对我们说道：“我长年在潘家园倒腾玩意儿，您二位将来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我可以负责给你们联络买家，你们亲自去谈，谈成了给我点提成就行。”

　　胖子一直忙着吃喝，这时候吃到八成饱了，忽然想起点什么，把身上那块玉珮取出来让大金牙给鉴定鉴定，看值多少钱？

　　大金牙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边闻了几下：“胖爷，您这可是块好玉啊，至少不下千年历史了，嗯……有可能还要早，应该是唐代以前的。这上边的文字不是汉字，是什么我也瞧不出来，肯定能值不少钱。不过在没判断出具体价值之前，您最好还是留着别出手，不然可能就亏大了。您这块玉珮是在哪得来的？”

　　胖子说起他家的历史就来了兴致：“要说来历，那可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块玉珮是我爹的老战友送的。我爹的那位老战友参加过黄麻起义，是西北野战军的一位首长，他带部队进新疆的时候和一股土匪遭遇了。这帮土匪也是找死，解放军首长身边的警卫部队能是吃干饭的吗？不到五六分钟，就把那百十号土匪消灭光了，打扫战场的时候在一个土匪头子身上发现了这块玉珮。这位首长把它当成纪念品送给了我爹。这块玉珮再往前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一直喝到晚上十二点多才分手，临别之时大金牙送给我们俩一人一个弯钩似的东西。这东西有一寸多长，乌黑锃亮，坚硬无比，还刻着两个篆字，看字形像是“摸金”二字。这物件儿年代久远，像是个古物，一端打了个孔穿有红色丝线，可以挂在脖子上当作装饰品。大金牙说：“咱们哥们儿真是一见如故，这两个是穿山甲的爪子做的护身符，给你们二位留个念想，有空就来潘家园找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