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腹疑惑,忍不住在艇上问Shirley杨:“古猜的透海文身好生离奇,他还真成大西洋海底的来客了?”
Shirley杨推测说:“恨天氏孤悬海外,以龙火炼铜,远离华夏文明,所以很多人不相信这里的青铜文明曾经鼎盛一时。他们大概消亡于战国末期,其遗族流落海上,被秦汉统治者定为疍户。古猜就是恨天氏的遗民,他对水性的熟悉和透海阵文身上描绘的恨天国传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古时“搬山道人”的搬山分甲术里有隐像之术,用秘药刺在人皮上,用盐水浸泡可以显出隐藏的图像。疍人可能也有许多秘方,包括使用海里的特殊之物作为文刺肌肤的药水,将恨天人古老的秘密都藏在了透海图中,一代代的保留至今。“龙户”的绣面文身只有在归墟的海水中浸泡才会显露真相,否则外人永远不会知道透海阵图里隐藏着恨天古迹的传说。
归墟水底的深涧中热泉翻滚沸涌,还有干扰电子信号的低频脉冲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发射出来的?这片混沌之水不咸不淡,大概含有某些其它海水没有的物质,应该是随着海水深度的变化而逐渐增加,所以用秘方配置的驱鲨剂一到那个深度立刻就被海水化去。还有古猜文身里渗入肌肤的药物也同时在水底产生了反应,形成了一片模糊的阴影,随后在刺绘中隐藏着的文身才呈现出来。可归墟底下究竟会有什么呢?生门又在何方?
说话间救生艇便已经接近了水面耸立的石山,面前十几米处的水中有数道石门森森壁立,残破的石梁上颜色有明显区别,一时之间难以判断该从哪里进入?我抬手让众人减速,使救生艇慢了下来。这时鲸腹般的岩层上,阴火的光亮被浓厚的海气遮蔽,阴火转为血色,如同一道道血色火浆在穹庐上缓慢流动,把水面也衬得一片暗红。
我们在起伏摇晃的小艇上看着四周,都生出一种相同的感觉,这归墟中神秘的地形越来越像是真正的鲸腹了。苍穹上的阴火仿佛就是巨鲸血脉在不停地流转,鲸腹中血海翻涌,海水无风起浪,救生艇如同两片飘叶随波逐流、险象环生。
胖子紧抓住艇上固定船桨的铁环,叫道:“胡司令,再不进去橡皮艇就完了,到这了还犹豫个什么?”
我心中一转,对众人说:“我看这几道石门不那么简单,不同的颜色好像暗合五行方位。今日干支皆属火,咱们和那条大海蛇一同落进归墟,它当时就送了性命,我看可能正是因为它遍体白鳞,白为金象,犯了火冲。想活命的,就跟我把船划进侧面黑梁高悬的山洞里去。”
其余的人答应一声,抄桨击水,借着浪涌的间隙,在血色苍穹那暗红色的光线下把橡皮艇驶进了洞口。一进被海水半淹的山腹,水涌顿减,救生艇也立刻稳了下来,Shirley杨在船头举起探照灯探路。只见这铅灰色的山洞实际上是被海水冲塌浸泡的一座大殿,那山洞无非就是殿门。
大殿构造简单古朴,没有飞檐斗拱的奢华,但规模宏伟,采用的石料极为巨大,气势雄浑森然,颇有几分“穷尽天下之庄严”的气象,身入其中,黑暗幽深的巨大空间使人感到格外的不安和压抑。我们还仅是见到了殿内的半截景象,碧幽幽、阴沉沉的水下尚且淹没着大半古迹。古人以壮大雄奇为美,常有凿山为像的壮举,世界上很多古老的建筑奇迹都是几千年前的产物,古代人那种虔诚的信仰和搬山填海的坚韧毅力都远非今人可比。
我们乘着救生艇随着水流漂入大殿正中,被这雄伟的殿堂所震慑,都有一种阅经千年沧桑的惊叹之意。海水在殿外涌动撞击石壁,发出轰轰然的回声,如同海兽咆哮雷鸣使人颤栗自危,就连胖子那号没心没肺满不在乎之人,此时也好半天没敢出声。
两艘橡皮艇上的探照灯光束在四周水面来回扫动,只见殿中水面上露出许多高大威武的青铜神像,一个个面目狰狞丑恶,瞪目低视,神情凝重肃穆。这些铜像全身都是青铜,有些下半截没在水里,还有许多都已倒塌,横倒斜倚在四周,撞毁了一部分墙壁和石柱,但大殿结构坚固,没有倾塌崩溃的迹象。
在青铜器时代,青铜是国之重器,炼铜的工艺水平以及铜矿资源的规模都决定着国力的兴衰强盛。Shirley杨曾说像锻造“司母戊鼎”这么大的铜器,单是燃料就几乎需要烧掉几百亩原始森林。资源的局限使青铜器极为宝贵,仅用于宗教祭祀或是战争、外交等重要领域。但我们现在亲眼目睹这大殿中无数青铜神像,可以想象几千年前的恨天氏就懂得掌握和使用海底阴火,他们不用人火和天火也能制造铜器,而且工艺水平之特殊使铜人在海水中浸淘了几千年却依然铜性不失,这些都是后人难以想象的。
我察觉到殿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便让Shirley杨将探照灯角度抬高,一看之下,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殿柱上用铜链高高低低地挂着十余尊青铜人头,每一颗铜人的头颅怕是都不下数百斤,那情形就好像是被斩首后悬挂示众一般,掉了脑袋的无头铜人身躯则静静地立在角落里,什么利器才能斩断如此沉重巨大的铜人?
Shirley杨也感到十分蹊跷,这里属于恨天氏的墓穴也仅是依理推测,但看到殿内横倒竖卧、身首异处的铜人,却绝不像是一座古墓。这时橡皮艇缓缓向前,有一尊青铜像斜倒在水中,头部歪斜倚在巨柱上,海水没在它的肩部。Shirley杨便将探照灯的光束打了过去,落在铜像狰狞的脸部。
归墟里水位高的时候,整座山体都会被淹没,铜人遭海水侵蚀千年,到处挂满了各种喜礁生物的细小尸骸,但面目轮廓尚且依稀可辨。明叔告诉古猜:“蛋仔啊,你先人就长这样子,快诚心诚意地拜一拜,让他们保佑咱们平安回去。”古猜只是茫然不解,望着那些高大的青铜神像,显得很是不安,问明叔:“阿叔……我先人……怎地人头都被砍掉了?”
明叔冷不丁让古猜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这想当师父的怎好被徒弟给问住?只好让古猜别再乱说乱问。不管是倒斗摸金还是背尸翻窨子和采珠捞青头,所有这些玩命的行当都有两大通用的禁忌,第一就是不准好奇,见到奇怪的事一定要装看不见,绝不要问为什么?
古猜奇道:“为什么?有鬼?”明叔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衰仔,还问点解?胡八一不是早就话你知了,他说的那就是第二大禁忌,不要提鬼!”
我没去理会明叔如何传授给古猜他那套丰富的经验,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便同胖子连续划水,将船靠到近处,拿潜水刀刮去表面的侵蚀物,露出青面獠牙的铜人脸部。众人打着手电筒围拢了观看,青铜巨人面目怪异,令人越看越奇,都不禁想问:“恨天氏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所谓恨天究竟是何意?”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以北为大、以中为正、以天为尊,就算在平常的言谈话语中也不敢轻易得罪老天爷,但“恨天”这一名称完全颠覆了这种尊天为神的观念,疍人的祖先究竟是干什么的?众人胡乱猜测了几句,却都不得要领。
胖子说:“我就知道以前在南海有个南霸天,好像早就被红色娘子军给消灭了。南霸天是专跟老百姓过不去的地主阶级,可没听说过有敢跟老天爷过不去的。当年的红卫兵们虽是有心去跟老天爷练一趟,但是没那么多飞机上天,也就作罢了,不过雄心壮志都有诗为证——敢教日月换新天嘛。”
我听胖子信口开河,又看了看那獠牙森森的青铜巨人,觉得其形象气魄实是非同一般,威武凝重里似有三分邪气,便对众人说:“同志们,你们听没听说过洋人那套上帝和撒旦的传说?西方的魔鬼撒旦好像是跟老天爷有仇作对的专业户,恨天氏会不会和西方宗教传说有关系?因为在华夏文明的传说里,地府的阎王爷和海里的龙王爷都是天上玉皇大帝指派到基层抓具体工作的领导干部,是上级和下级的关系,互相之间是挺对脾气的,好像在东方人的传统观念里不存在憎恨天神的想法,这是一种传统形成的牢固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