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爱丽丝书屋 奇幻 一觉醒来,全世界的性欲指数上升了一万倍,除了我

  男孩静静“注视”着睡在一旁的少女。他犹如盲蛇般失去视觉,只能凭借触觉与嗅觉去“感受”她。

  他静悄悄呼吸,在黑暗中感受。

  她闻起来像是冬天的落雪,又像是开在石缝里的花。但她比落雪还要轻盈温柔,又比野花来得更加坚韧勇敢。

  她是柔软的,又是温暖的。

  就像一个不愿醒来的幻梦。

  大约是下午在小镇打工太累,她很快入睡了,她安静地沉睡。温热的呼吸宛如云雾般,男孩感到自己被她的气息包围了。

  肉体上的疼痛远去了,他感到些微恬静与奇妙的漂浮感。时光一下变得缓慢。

  男孩的手指情不自禁动了动。他想触碰她,就像初生的婴儿对崭新的世界充满好奇心。他对这个自己看不见的少女同样充满求知欲。

  ……他的手指停在距离她脸颊一公分的地方,不动了。

  男孩嘴唇不自然地嗫嚅了一下,仿佛被刺痛似的,手指蜷缩着飞快收了回去。

  他粗糙的手掌就像枯枝。他残缺的手指就像荆棘。他会弄痛她,他会惹她不高兴。

  他会弄脏她。

  他是洗干净了,搓搓刷刷,仔仔细细。以防伤口再度发炎。但——他是说——他很脏。

  所有人都说他是肮脏的混血种。血液里流淌着污秽。他所有的不幸与罪孽都来源于与生俱来的血。

  生而卑贱。

  某种强烈的自卑令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呼吸加重。

  少女给他擦洗过肮脏的身体,又温柔地将自己的袍子送给他。他从未这样舒适过,身体暖洋洋的,干燥的,肚子里塞满了黏糊糊又滚烫的食物。

  她温柔地提议相拥而眠取暖,但他始终不敢挨着她。

  她是冬雪,是花朵。

  而他只是一个丑陋的、瞎了眼的下贱怪物。体内流着亵渎污秽的血。

  夜已经很深了,但他仍然不敢睡。他害怕或许再醒来,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他濒死前的一个梦。

  他听人说过,在死前最后的美梦中别醒来,别醒来。在梦里死亡。那是神的恩慈。

  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少女睁开眼,她一直在装睡:“你发现了是吗,哈尔科,我早该知道,我瞒不了你的。”

  “什么?”他说。

  “别装傻,你发现了。”少女叹了口气,轻声说,“不然你为什么强撑着一直不肯睡。我在粥里放了安眠消炎的药粉。”

  她装睡到现在,只是不想面对离别时的眼泪。

  男孩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敢做太多要求,天呐,他怎么敢,怎么配,怎么能要她为自己留下来,救救自己。

  谁会愿意救他?

  老爷们不会放过他的,他会拖累她。他毕竟流着尤里乌斯大帝的血,崇高与卑贱在他身上共存。

  他没有好办法,他一无是处,浑身上下所拥有的除了自己再无他物。男孩只好百般示弱,就像他讨好那些老爷夫人们一样谄媚。

  “我是逃出来的,被他们抓回去我会没命的。”他第一次祈求,“带我走吧,好心的小姐。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他本是下意识的求生本能,却不知怎么流下痛苦又失落眼泪。

  “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声音发涩,“比这更美好的梦与现实,你会选哪个?”

  男孩流着眼泪想了想,他一直是个聪明过人的孩子,只是藏拙。

  “多美好的梦呢,比现在还美好吗?”

  “美好一万倍。”

  “有您在吗?”

  她顿了一下:“有。”

  他带着眼泪,因为幻想中的美梦,天真无邪地笑起来。这明明是个丑陋恶臭如恶鬼般的孩子,这一瞬却无比可爱明媚。

  “我听您的,”他说,“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猛地停了下来,似乎是说错了话,因为少女猛地站了起来。

  男孩不知所措。

  她仿佛在颤抖,又或许只是深深注视他。

  “涨潮了,我不能再待继续待下去了,”她意有所指地低声说,“我要赶快做出选择。”

  “您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

  “……”

  男孩终于意识到她话语间的沉默,是忍耐自己喉间的哽咽。

  她啜泣道:“我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现实,即使是神祇也做不到。只有在虚幻的梦境中才能,我不能带走你,哈尔科。那样我的选择就再也没有意义了。”

  “我会死的。”他说,“老爷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他们讨厌背叛。”

  她颤抖着抱住他。

  “不会的,”她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你会……你会遇到一些痛苦的事,遭遇苦难与绝望。但你会好好长大,学会厉害的魔法。然后、然后成为我最重要的人。”

  “我没有魔力。”他说,“您认错了人。”

  “我不会认错你的,哈尔科。”

  “我没有名字。”男孩说,“您要找的哈尔科并不是我。”

  他终于承认她找错了人,殊不知这名字本就是她的祝福。

  男孩顿了顿,握住你的手臂。

  他声音嘶哑难听:“但如果您喜欢,我的名字就是这个了。求您,别抛下我,求您,”他想起她做过的自我介绍,哀泣道,“安娜,别丢下我——!”

  少女小臂一痛,他忽然用力咬在她的手臂上,留下蛇牙般两个圆润的牙印。

  他咬得那样用力而愤恨,发泄着心中的痛苦。

  “为什么……”瘦弱的男孩嘶哑地哭喊,绝望使他偏激悲愤,“为什么要让我体会过幸福,又将我丢下。既然如此,您为何要来?”

  “听着,哈尔科,涨潮了,生与死的界限开始模糊,我不能再留下。你会忘了我。这是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无法改变,除非我选择留在梦里。”

  “我不会忘了您!”他说,“留在美梦中不好吗?”

  少女安静了很久,男孩听不到那些所谓的涨潮声,也感受不到任何潮水。只有她的声音像隔了层层叠叠的浪潮,越来越湿润模糊。

  “你说过,要让我遵循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她说,“这不是美梦,这是现实。我已经选择了你,哈尔科,只是需要时间让我们相遇。等着我,哈尔科,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只要乖乖等待,您就还会来找我吗?”

  这听起来多么像一个空口允诺的谎言,但因为是少女所言,他深信不疑。屏气凝神,等待回答。

  他听见少女微笑起来的呼吸声,她温柔地说:“我不会来找你(他的心跳几乎停止)——是你来找我的,哈尔科,你给我递了手帕。你会来找我吗?”

  “我会的!”他说。

  “即使你已经忘了我,也会如此?”

  “我不会忘记您!”他哑声道,被剪开的舌头宛如分叉的蛇信,小心翼翼舔过少女小臂上的咬痕,“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别走,别把我丢下。求您……”

  失明的蛇哭喊着,胡乱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她。可他看不见,也触摸不到她。

  他只听见她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漫过世界,毁灭一切的剧烈潮水中,有条不紊地召唤着自己的从龙。

  “黑龙龙裔与人类之子啊!与我签订灵魂契约的混血生物啊!忠诚而强大的从龙啊!”

  她清越的声音划破星辰夜幕。

  “德里卡·格雷厄姆——!!!应我召唤!!!”

  轰隆隆!!一阵骇人的巨大撕裂声响彻天地!

  漆黑的龙翼撕破夜幕苍穹,一头硕大无匹的黑龙破开禁锢,瞬息间落在少女身前。修长的龙颈紧紧贴着少女,吐出阵阵龙息。

  波涛汹涌的冥河之水自厚重帷幕后奔流。

  男孩在惊天巨变中跌跌撞撞朝她声音传来的方向,拼命奔跑。

  他摔倒在石块堆里,跌得头破血流。

  但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迅速爬起来,继续奔跑。

  他失明的独眼茫然地逡巡着四周,努力在巨响中辨认她的声音。

  “别丢下我,安娜,带我走——”他哭喊道,伸出枯瘦如黑枝的手臂。

  “求您,我什么……”他哽咽道,“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是别把我丢在这里,丢在这无尽的黑暗地狱中。”

  他并不知道,少女就在他头顶的高空之上。

  鎏金色的龙瞳滑过男孩哀切悲怆的瘦小身影,等待着下一个命令。他的主人在他脊背之上沉默。

  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他后颈的龙鳞之上。她紧紧握住他凸起的龙鳞,不敢发出声音。

  现实早已被写在石碑之上,无法更改,唯有在梦中,她主宰一切。

  凡你所想,皆为真实。

  凡你所愿,梦想成真。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现实与梦境,到底该如何抉择?

  是选择美好的幻梦?

  ““记住我的话:不管接下来你看到什么,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安娜!!

  “逃跑吧——逃吧安娜!!

  “这一次,你自己要小心!””

  还是痛苦的现实?

  “带我走……安娜,”男孩无助地哭喊,跌倒了又无数次爬起,绝望而悲怆,“我真的会死,求您了。别丢下我……”

  ——在亲身体会现实与梦境的巨大区别之后,你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无论如何选择,她都会伤害到某些重要之人。

  幕后之人在有意诱导她。

  少女心痛如绞,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黑龙后颈。

  从龙与主人心意相通,漆黑龙翼一展。带着她撞入冥河之水,一头扎进厚重帷幕之后。

  *

  你在厚重帷幕之后猛地睁开眼。

  那些缠绕着你,束缚你,将你包裹成茧的丝线捆住你的四肢。

  黑暗中辨不出时间与空间,只有潮水声依稀。

  你伸出手去。

  那个幽幽的声音问你,钻入你的脑髓,轻声细语。

  是选择美妙而虚假的幻梦,还是真实而痛苦的现实?

  “啊啊啊——!闭嘴!!闭嘴!!”

  你嘶吼着咬牙用力,扯断丝线,越过黑暗,越过潮水,越过这幽幽的声音。

  你握住了它,你握住生与死的界限。你握住厚重的帷幕。

  你感到自己支配着这里的一切。

  ——来自羽蛇一族的,死亡与轮回的力量。

  哈尔科献给了你。

  寂静冰冷的冥河之水在为你沸腾。

  永恒的黑暗中,潮起潮落。

  你重重扯开帷幕,光照了进来。

  世界对着它的爱⼈,扯下它那庞⼤的⾯具。

  它变⼩了,⼩得宛若⼀⾸歌,⼩得宛若⼀个永恒的吻。*

  你喘息着跌坐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破碎花窗照进满是尘埃的教堂,一条通体漆黑的冰冷羽蛇蜷缩在坍圮的雕像石台之下,硕大的蛇躯缠绕着雕像仅剩的大理石裙角。

  你跌跌撞撞爬起来,身上满是尘埃。踉踉跄跄跑到羽蛇跟前,轻柔地抱起虚弱的羽蛇蛇首,温柔地抚摸它雪白的耳羽。

  腥绿的蛇瞳望着你,蛇没有眼睑,没有瞬膜,即使睡眠中也无法合眼。

  而哈尔科的蛇瞳,永远注视着你的方向,无论你身在何方。

  猩红色的分叉蛇信虚弱地动了动,在你湿润的脸颊上探来探去。

  它已经失去了来自羽蛇一族的死亡之力,虚弱不堪,短时间无法化为人形。

  你轻轻吻了吻它吻部蛇鳞,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哈尔科,”你哽咽着说,“你好坏,咬得我好痛啊。”

  你紧紧抱住它蛇首的小臂上,两点圆润的牙印,深可见血。

  阴冷歹毒的蛇,咬住了猎物就绞紧不放。

  可他松开你的手,说: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安娜。

  他哭着喊着追在你身后,说:带我走吧,安娜。

  他将力量献给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你情难自已,潸然泪下,抱着他号啕大哭,“对不起哈尔科,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都是我不好!”

  嘶嘶。嘶嘶。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如果你稍有心软,选择带走哈尔科,便将坠入另一个与现实分叉,一路远去的幻梦之中。

  唯有坚定选择真实,唯有矢志不渝选择真实。

  无论它有多么痛苦绝望,难以接受。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选择它,突破它,走向它。

  迎接真实。

  唯有如此,方能通过冥河之水的考验。

  唯有真正意志坚定之人,方能洞悉真实与虚幻,在乌洛波洛斯的世界之梦中坚守本心,找回迷失之物,获得死亡之力。

  你成功了。

  心境大起大落,连番接受考验,放松下来以后,你的肉体与精神都疲惫异常。

  抱着哈尔科哭了一阵以后,你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虚弱的羽蛇缓慢挪动硕大的漆黑蛇躯与雪白羽翼,包裹住你。

  翠绿蛇瞳细若尖针,静静望着你。

  你的身上蕴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脆弱世界的强大力量。

  安德鲁之神眷、霍华德之奥术魔法、赫尔曼之元素魔法、混血黑龙之原初力量、人皇与羽蛇后裔之子之血脉,以及……曾经赐予人类的魔力。

  殚精竭虑的计划快要完成,只剩最后一块神力拼图。女神便将取得本属于祂的所有力量。

  人类之中,将再也不会诞生新的魔法师。

  将整个族群的未来献祭,来达成一个狂信徒不可能的梦。

  在美妙而虚假的幻梦,与真实而痛苦的现实之间,维克多·塔兰选择了第三种答案。

  他机关算尽,融合幻梦与现实,改变整个世界,只为唤醒他心爱的女神。

  令祂的不朽荣光再度在三界绽放。

  那个男人何等疯狂与偏执。

  他真的能成功吗?

  安娜一旦得知真相,维克多只会前功尽弃,全盘皆输。而哈尔科已经不会再与这个狡猾邪恶的骗徒合作了。

  不管维克多后面还有什么安排,哈尔科只剩下安娜了。

  谁也不准夺走他的安娜。

  失去力量,虚弱不堪的羽蛇艰难地缠紧心爱的少女,沉沉睡去。

  *出自《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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