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感恩的人
杨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手上的汗还没干透。
唐峰那个杀千刀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搅和自己的好事。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又有些后怕。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我的小宝贝张燕还在食堂呢。
办公室里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关心下属的校长,这才急匆匆的地朝着食堂走去。
食堂里,张燕正拿着抹布,有些笨拙地擦拭着一张满是油污的后厨灶台。
张燕的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油腻的灶台污渍上,仿佛想用眼神将那肮脏的痕迹烧出一个洞来。
她根本不敢抬起哪怕一丝一毫的视线,唯恐撞上校长那双让她从骨髓里感到冰冷和恶心的眼神。
她抓着抹布的手臂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道和速度,在冰冷的锈钢灶台上来回急促地擦抹着,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
然而那急切的擦拭却显得毫无章法,抹布只是在同一块油腻的区域徒劳地画着圈,反而将污渍抹得更开,显示出她内心的慌乱无措。
胸腔里的那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后又猛地擂响了战鼓,每一次沉重而急促的搏动都狠狠撞击着她的肋骨,震得她头皮发麻。
校长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几乎让她崩溃的一幕,此刻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尖叫着重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让她颤抖。
杨智那肥厚手掌压在她手背上湿热粘腻的触感,以及他靠近时身上那股浓重的汗臭与劣质茶叶混合的怪味,如同附骨之疽般再次清晰地涌上她的感官,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无法抑制地恐惧着校长接下来可能会说的每一句话、可能会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同时又绝望地担忧着万一自己流露出丝毫抗拒,这份维系着一家人生计的工作就会瞬间化为泡影。
无数纷乱的念头像一团被野猫抓挠过的毛线,死死缠绕着她几乎停摆的思绪,让她只想立刻从这个充满油污和压迫感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智一踏进食堂,几个正在闲聊的厨工和阿姨立刻噤声,堆起笑脸望向他。
“校长!”
杨智嗯了一声,目光在张燕身上停留了几秒,那股被打断的欲火又隐隐有些蹿动。不过眼下人多,他只能按捺住。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张燕同志。”杨智指着张燕。
“以后就在咱们食堂帮忙主要工作也和刘姐王嫂一样是负责打扫清洁和打饭,刘姐王嫂要照顾照顾呀。”
他又转向张燕:“她们是食堂的刘姐、王嫂……”
张燕有些局促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杨智背着手,继续用他那官僚的腔调:“张燕同志家里情况特殊,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我跟厨房说好了,以后每天的饭菜,张燕同志可以带些回去,也算学校的一点心意。”
这话一出,食堂里几个妇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啧啧,校长就是心善。”
“可不是嘛,这寡妇的日子是不好过。”
“还不是看人长得……”后面的话被旁边人捅了一下,咽了回去。
张燕的脸颊有些发烫,低着头,手指绞着围裙的一角。
杨智对张燕摆了摆手:“你先跟着刘姐熟悉一下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就问。”
他交代完看着这个情况也没找道借口让张燕回到自己办公室,便转身离开了食堂,心里那点却又埋怨起了唐峰,又因为看到张燕那副顺从的样子而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线钓鱼的得意。
这个女人,早晚是他的。
顾小佳坐在办公桌前,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
她手里拿着笔,教案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上午杨智在大会上说的那番话:“楚怀王心怀百姓,冬日里将宫中木炭分发给受冻的子民。”
还有那句“我们也要学习这种精神,去帮助身边有困难的同学。”
虽然杨智这个人长相让人觉得不舒服,但这些话却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触动。她想起自己刚来这里时的迷茫和无助,如今似乎找到了方向。
这个穷乡僻壤的学校,虽然条件艰苦,但学生们清澈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她想起了刘晓燕,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孩,还有那些因为家里农活繁重而耽误学习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大多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得怎么辅导孩子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自己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顾小佳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不能只是教书,还要想办法真正帮助这些孩子改变他们的命运不是能世世代代的呆在这穷山沟里面。
此时唐峰的车停在村委会门口,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
刚才在王佳办公室里的疯狂一幕,还在他脑海里翻腾。
那个小妖精,真是越来越会勾人了。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旖旎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份有些褶皱的文件。
那是他托人从农业局弄来的关于“黑美人”西瓜的种植资料。
村里这大家过的不好就是穷,就是世世代代的种粮食,眼巴巴盼着那点死收成是填不饱肚子的,指望上面那群脑满肠肥的官老爷,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们除了会打官腔、端架子,还能顶个屁用。
那帮废物整天就知道窝在县里头的红头文件堆里开那些又臭又长的会,念念叨叨些不痛不痒的狗屁流程,真要让他们下到地里看看庄稼,问问民情,屁都不知道一个,更别提给村里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所以说,这天和地是指望不上了,那些官老爷更是靠不住的废物点心,最终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去干,去闯,但没有我唐峰在这儿给他们掌舵,他们这群没头苍蝇又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来。
只有这样,把这穷了几辈子的帽子甩到山沟外头去,让这些乡亲们真正挺直腰杆,而我唐峰,自然也能在这片土地上,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村民,嗡嗡的说话声像一群苍蝇。地上满是烟头和瓜子壳。
唐峰走到主席台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
嘈杂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说个事关咱们村明年增加大家收入的大事。”唐峰打开了那份资料。
“这是我托人从市里农业专家那里弄来的新品种西瓜,叫”黑美人“。产量高,甜度好,市场上价格也高。”
他开始详细讲解种植技术,从育苗、施肥到病虫害防治。
台下的村民们大多低着头,有的抽着烟,有的打着哈欠,显然没什么兴趣。
两个小时过去,唐峰讲得口干舌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
会议室里沉默了几秒,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玩意儿真能挣钱?”
“听着悬乎,别到时候白忙活。”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站了起来,是村里的张宝田。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绿色衬衫,裤腿上还沾着泥点。
“唐书记,俺就想问问,这西瓜种出来了,真能卖得出去?”
“是啊,书记,要是卖不出去,咱们年底拿啥交公粮?一家老小都指着地里这点收成呢。”另一个村民也附和道。
唐峰心里一阵烦躁,这帮泥腿子,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的一点利益。当初是谁求爷爷告奶奶让他想办法的?现在有机会了,又瞻前顾后。
他压下火气,脸上挤出笑容:“大家放心,销路我已经联系了市里的果品好几个批发市场。只要咱们的瓜品质好,不愁卖的。”
“而且,这个”黑美人“是新品种,其他村都没人种。”
几个跟唐峰关系近的村民也站出来帮腔。
“就是,唐书记啥时候骗过咱们?”
“前年要不是唐书记前2年带着咱们挖水渠,这几年你们家里的那些地用水能怎么轻松,地里的粮食这几年怎么会丰收的?”
“书记是读过书的人,眼光比咱们长远,听书记的准没错!”
在几个积极分子的带动下,会议室里的气氛才慢慢热络起来,原本犹豫不决的村民也开始动心了。
张宝田挠了挠头,也跟着点了点头。
说要种好了西瓜挣钱娶媳妇,会议室里原本像一潭死水的空气,瞬间变得活泛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之前的消极和怀疑。
有人开始小声地和旁边的人讨论着自家地里适不适合种西瓜,有人则在问起了如果真种了,能有多少收成。
那些先前还满脸怀疑的村民,此刻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七嘴八舌地向唐峰提出各种关于种植技术和销路的问题。
唐峰看着眼前这逐渐热烈的场面,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烟头和瓜子壳依旧散落在地上,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沉闷,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讨论声,询问声,夹杂着偶尔的争辩声,汇聚成一股嘈杂却充满生机的洪流,在简陋的会议室里回荡。
几天后,杨智从县里开会回来,一进办公室就把自己重重地镶嵌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皮沙发里。
他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支,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这次去县教育局开会,可真是没白跑一趟。
会议上领导传达了最新精神,国家要加大对农村贫困学生的补助力度,不仅保持之前对贫困生免学费学杂费,还有有餐费补贴,校服补贴、连老师的餐食工资都有补助,对学校的危房。
校舍进行申报验证后都可以播下专款进行修缮。
杨智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前这破学校,连根毛都捞不着,现在总算能见着油水了。
那个“贫困生补助”的评定标准,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最终审定权可是在他这个校长手里。
哪些学生算贫困,哪些学生不算贫困,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票子朝自己飞来。
只要操作得当,从每个学生的补助里卡一点下来,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越想越美,嘴角咧开一个猥琐的笑容,秃顶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都好像跟着得意地翘了起来。
这段时间,刘晓燕的心情格外好自己和弟弟刘波都能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了。
妈妈张燕在学校食堂有了工作妈妈再也不用在地里那么辛苦的干活儿,每天都能带回来一些饭菜,家里的伙食明显改善了。
她和弟弟也能安安心心上学,不用再饿着肚子听课了。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顾小佳老师。要不是顾老师帮忙,妈妈哪能这么快找到活干。
这天放学,刘晓燕特地跑到顾小佳的办公室。
“顾老师,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好吃的。”刘晓燕拉着顾小佳的胳膊,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顾小佳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欣然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到了刘晓燕家门口,正看到张燕弯着腰,和儿子刘波一起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衣服。
那几件带着补丁的衣服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刺眼。
“妈,顾老师来了!”刘晓燕高兴地喊道。
张燕直起身,看到顾小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哎呀,是顾老师啊!快请进,快请进!真是稀客,家里乱,别嫌弃。”她以为是老师来家访。
刘波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顾老师好。”张燕急急忙忙的擦擦了自己的手上的水,双手紧紧的握住了顾小佳的左手。
顾小佳被这股过分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张燕被水泡的发白的双手,再看看她身上那件洗得泛黄的围裙,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张姐,您太客气了,我就是顺路来看看晓燕。”
“那可不行!老师来家访,哪能让您空着肚子走。”张燕不由分说地把顾小佳按在堂屋里那张唯一的、漆皮都已剥落的木凳上,转身就钻进了旁边光线昏暗的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刺啦”一声,是菜下油锅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菜籽油香气混合著蒜香味飘了出来。
顾小佳此时看了看这个家,堂屋里简陋得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吃饭用的八仙桌和几条长板凳,墙壁是裸露的黄泥坯,墙角结着几张细密的蛛网。
但整个屋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桌椅也擦得不见灰尘。
张燕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鸡蛋从厨房里出来,鸡蛋炒得金黄蓬松,上面还撒着几星翠绿的葱花。
在这贫寒的家里,这已经算得上是招待贵客的硬菜了。
顾小佳摸了摸刘晓燕的头,笑着说:“其实自己也没有帮什么忙就是把你家的情况如实的向校长说了,这都是杨校长心善,他可是个好校长,知道你们家困难,特意办的事。”
听到“杨校长”三个字,张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汗味和劣质茶叶混合的味道,仿佛又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脑海里闪过杨智那张堆满肥肉的脸,和那双在妈妈手背上摩挲的、又湿又热的肥手。
一股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让她几乎想干呕。
顾小佳还在说着:“所以啊,晓燕你和弟弟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才对得起你妈妈的辛苦和校长的帮助,知道吗?”
刘晓燕“嗯的我知道了老师,我以后一定会考上好大学也想你一样当个好老师,以后我也要挣大钱给弟弟妈妈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
刘波此时也抢过话头说道,我要给妈妈姐姐买大汽车盖大房子。
张燕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开心的吃着饭,腮帮子满足地鼓动着。
刘晓燕和刘波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描绘着对未来的憧憬,稚嫩的声音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这些天真烂漫的话语,像一股涓涓细流,缓缓淌过张燕干涸的心田,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与慰藉。
她觉得,只要孩子们能好好的,自己再苦再累,似乎也都能咬牙撑过去。
然而,当顾老师那句“杨校长心善”的话语飘进耳朵,张燕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杨智那张堆满横肉的脸,以及上面令人作呕的笑容,瞬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
她仿佛又闻到了校长办公室里那股汗臭与劣质茶叶混合的怪味,令人窒息。
那只肥厚、湿热、带着汗津津粘腻感的大手,在她手背上缓慢摩挲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般让她汗毛倒竖。
校长那双浑浊的小眼睛里闪烁的算计与贪婪,还有那句“每个月单独来我这儿领一百五的补贴”,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她的心窝。
“为人师表嘛我也要用实际行动雪中送炭的呀”,那虚伪而又充满暗示的话语,此刻听来更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嫩肉,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反胃。
与此同时,在学校的校长办公室里,杨智正享受着饭后的悠闲。
他把两条腿翘在办公桌上,那双老解放鞋的鞋底沾着干涸的泥点。
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一股韭菜混合著酒精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
他手里夹着一根“玉溪烟”,眯着眼,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
杨智得意地哼起了小曲。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落在了桌角那份还没来得及归档的职工名单上。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张燕”两个字上。
这个女人,像一根鱼刺,扎在他心头,痒痒的,又有点不甘心。上次被唐峰那个愣头青搅了好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心里一个新的、更龌龊的计划开始成形。
那个每月一百五的“特殊补贴”,就是他捏在手里的绳子。
这次贫困生补助,张燕那两个孩子肯定在名单上。
他要把这份“恩情”做足,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和她的孩子能在这个学校安稳待下去,全靠他杨智的“雪中送炭”。
他要让她感激他,依赖他,最后……离不开他。
杨智将烟头狠狠地摁进桌上那塞满烟蒂的烟灰缸里,肥厚的嘴唇咧开一个贪婪的笑。
他仿佛已经看到张燕那瘦弱的身影,再一次战战兢兢地站在自己面前,而这一次,她将再没有退路。
窗外的夕阳光正红,却也伴随着夜晚的黑暗寒意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