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隔音特别好,她一关上门,门外呼啸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房间的墙壁是蓝色的,各种柜子的造型都很可爱,液晶电视上面坐着流氓兔的小玩偶,环境非常温馨,如果不是看见床边的吊瓶,她还以为这是一间普通的儿童房。
虽然是国内顶级医院的顶层儿童房。
床上的人意识清醒了一会,可能是不舒服了,伸手就想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培春霞眼尖看见了,赶紧过去按住他的手,不让拔。
梁焉非要挣扎,挣不动,眉头皱起来,就像培春霞第一次见他时候那样凶。
“干嘛,给你打针呢,别乱动了,不然回血了难受。”
这常识,梁焉非也不会不懂,不过他们说梁焉非现在脑子不好,不太认得事了,她就给解释了一遍。
她面前的人眉头越皱越紧,眼尾也渐渐红了,她正疑惑脑子不好之后脾气怎么也变差了,不就说了一句至于生气吗,那双狭长漂亮的黑眸忽然迷迷蒙蒙的,水汽弥漫上来,全蓄在眼底,等到攒不住了,他一瘪嘴,豆大的泪珠就那么一颗一往下颗掉,可怜死了。
“呜,坏人… 好痛…”
培春霞: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干你别冤枉我。
这就是齐越说的,只是活着?
“诶诶别哭别哭,”培春霞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这个真不能动,我告诉你啊等会医生要进来抓你了。 ”
她就是这样会哄小孩,梁焉非哭的更凶了。
他也没哭出来,就是一直掉眼泪,把培春霞递给他的纸都扔出去了,扯着她的袖子把脸埋进去。
“呜,你…姐姐,姐姐一点都不好…”
培春霞成功捕捉关键词,简君商说他一直闹着要姐姐,这个姐姐还真的就是指她啊。
“喂,不准哭了,告诉我,谁让你找姐姐的。”
梁焉非不理她,把脸转过去了,只给她留下气鼓鼓的脸颊,培春霞觉得好玩,给他戳了一下,他张嘴要咬她。
当然没咬到,他现在的反应速度达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咬了好几次都被她逃走之后他更生气了,两只手狠狠在被子上拍了一下,身体往下钻,用被子把头捂住,只留了几根手指在外面,捏住被角。
他头上还有伤,可能现在梁焉非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一痛就是哪里都痛,所以才会想着要拔掉戳进血管里的针头。
培春霞看了看,确认他手上的针并没有因为他动来动去而回血,放心了一点,搬了把板凳坐在床旁边看他。
梁焉非并不是真的想睡觉了,其实,他还想要姐姐继续来戳戳他,可是姐姐没有来,就连声音也听不见了,他噘嘴,想哭,难道是,坏姐姐又不要他了吗……他要看一眼,看一眼姐姐还在不在就好……
梁焉非勾着手指,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把眼睛露出来一半,往两边看了看,姐姐坐在凳子上,歪头看他。
姐姐还在!
他又飞快把头蒙上了。培春霞被他弄得又无语又好笑,把凳子往前搬了一点,伸手拍了拍他脸旁边的地方,对他说蒙头不好,要睡把脸露出来。
他在被子下面拱了两下,应该是在摇头,很好,还知道摇头表示拒绝。
孩子还不算太傻。
“快点,把被子拿下来,不然不要你了,我讨厌……”
培春霞一边威胁,一边准备自己动手扯他被子,她想他可能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
但是梁焉非听懂了,而且比她还急,一下子就把被子放下来了,培春霞也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奏效。
怕被抛弃么?
“非非,想要爸爸吗?”
梁焉非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努力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皱着鼻子想了半天,放弃了,嘿嘿笑了一下,朝她喊姐姐。
梁却为了救他召集全国的顶级专家,他倒好,爹都忘了。
培春霞梳理了一下,他现在的逻辑是,认为培春霞是姐姐,依赖她,害怕被姐姐抛弃。
她到底做过什么?培春霞头都大了。
她性感,强悍的美洲狮非非,怎么变成只知道要姐姐的撒娇精小鬼了。
非法实验是在他意识领域进行操作的,他经历过什么,他现在的样子,是被定制出来的吗?
原本的那个他还存在吗?
是在身体里沉睡,还是作为旁观者,清醒地看着自己幼化的意识体做出这些完全违背他本意的行为。
一想到这点,培春霞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梁焉非会有多痛苦。
“非非,我不会抛弃你的,如果你,我是说真的你,还在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
培春霞说得很郑重,可惜梁焉非并不理解,他只能听懂那句不抛弃,于是就开心起来了,培春霞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心里一股无名火,刷一下站起来,转身想走。
“啊!姐姐,姐姐!不…不要!”梁焉非一下就慌了,从床上扑下来,他讨厌的针头终于从他身体里离开了,鲜血从微微撕裂的针眼处涌了出来,他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怕,跌在地上抱住了培春霞的腿不让她走,抽抽噎噎又开始哭。
虽然她只是想给自己倒杯水冷静冷静。
培春霞没办法,只好转过身把人抱住,看到他青紫的,鲜血横流的手背时变了脸色,梁焉非可能也知道她生气了,沾着泪的一张脸直往她怀里拱,想埋进她胸前不看她。
培春霞哼了一声,抓住他后脖子给人拎起来,没好气地说:“别以为你什么都不懂我就会让你占我便宜啊,老子现在有男朋友,你再怎么勾引我也不会动摇的。”
梁焉非仰头,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培春霞心里觉得好笑,兀自摇头,他现在就一小孩,他懂什么呀。
“站起来,到床上坐好。”梁焉非乖乖听话了,眼看着她又要走,着急去扯她的衣袖。
“我去给你找药。”培春霞无奈,“手不痛么?……乖乖,我们不打针针了,姐姐帮你找药药哦。”
培春霞想死。
一回生二回熟,等给他上药的时候,培春霞已经可以熟练地说出那些哄孩子的羞耻用语了。
算了,至少,不用帮他把尿吧。
培春霞给人缠纱布,抬头打量起他现在的身形,瘦了好多,完全不是曾经英姿勃发的肉食动物体型了。
她应该抱得动……但是还是不可能给他把尿的哈。
“这个不能自己拆哦,要那些穿白衣服的哥哥姐姐过来看了才可以动。”
“哦,那,姐姐呢……”梁焉非上一秒答应的好好的,下一秒又开始纠结姐姐在哪里。
“姐姐啊,呃,”培春霞卡了一下壳,她总不能说姐姐会一直在吧,如果当真了,看不见她不得又要闹,但是说真话……她怎么说,小孩又理解不了,他只听得进好话。
小孩瞪大眼睛,天真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等着听她说话。忽然之间不知道是感受到什么了,有些错愕地垂下头,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什么。
培春霞摸着他的脸把他脑袋抬起来,手心里一片湿热,脸颊红彤彤的,泪痕还没干透,培春霞怕他是不是发烧了,拨开胡乱交缠的湿发,去触碰他额头的温度,忙问他头痛不痛,热不热。
梁焉非摇头,哼出了一道变调的呼噜声,“唔~不知道,涨涨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什么地方能是涨涨的,梁焉非那一脸憋闷之后得到释放的舒爽神情,以及空气中隐隐飘过来的不太妙的气味……
培春霞臭着脸掀开被子,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梁焉非屁股底下湿乎乎的,深色的水渍团还在不断扩展,他对于自己做了什么浑然不知,还为了身体变得舒服而开心晃脚。
“啊!变得湿湿的……”他痛痛快快尿完,又发现湿着难受,开始在床上扭屁股想摆脱这种感觉。
培春霞重重地啧了一声,拽着他胳膊让人站起来,咵一下把湿裤子脱了。
哎,看过很多遍了,不差这一次。
培春霞把纸团成一团塞进他手里,再牵着他把那只没伤的手反到背后去擦屁股,擦几下就算,也不管干没干净,一把人将下身赤条条的人按在沙发里命令他不许乱动。
“咳,以后有这种涨涨的感觉啊,要去那个地方,知道吗?”
培春霞把湿掉的床单扯下来扔一边,空气中的尿骚味挥散不去,她想开窗又怕人冻感冒,最后还是算了,她指着厕所的方向跟梁焉非说话。
梁焉非点头,两条腿在空气中晃吧晃吧,快活得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也不知道她没来的时候医院怎么给他管理排泄问题的,居然就这么直接尿了。
培春霞叹气,还是给他下单了一箱纸尿裤,小孩子肯定一下教不会的,要慢慢来。
培春霞在房间里找到了干净的床单,裤子没有,培春霞想了想,给齐越打了电话过去。
“喂,怎么了倍倍?”
“你在哪呢?”
“开车,在高速上,明天在隔壁市有点任务要办。”
“哦行,那我没什么事了。”
“咋啦,”齐越笑了,“是梁焉非有事吗?”
“问题不大,但是,”培春霞回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着看动画片的人,余光一直往这边瞟,看见培春霞回头,立刻还给她一个甜甜的笑脸。
“你跟我说的时候,没想到他是这样的。”
“是啊,”齐越叹气,“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大活人,变得,像被抽了魂一样,动都不动一下,偶尔开口就叫点姐姐什么的…哎……不过他能活下来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培春霞来之前他是这样的?
培春霞又回头看了几眼,确定那个抱着兔子玩偶笑嘻嘻的人是梁焉非没错。
哪里一动不动了?
“怎么了倍倍,怎么不说话?”
“呃,他,好像情况又有点不一样了,明天我叫医生给他看看。”
“行,你决定吧,有个工作电话打进来了,我先挂了。”
“好,你忙你的。”
培春霞叫的加急,纸尿裤的快递已经给她送上来了,顶楼没有权限上不来,她得自己下去接一下。
她得想个让梁焉非不闹的好办法。
“咳,非非,我现在要出去一下。”
培春霞感觉自己在给人做服从性测试。
“好的,姐姐去哪里?”
爽快答应了,但是要报备。
“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嗯……很快,很快……”梁焉非低头想了一下,“那…好吧,你要很快回来。”
培春霞如获大赦,抬脚欲走,大概是她表现得太干脆,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的样子,他怕她走了就不回来了,又在她身后可怜兮兮开口:“你回来的时候,可以给我礼物嘛,或者…想要奖励…呜…”
他的脑子怎么一会好一会坏的,这会礼物奖励都出来了。
培春霞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或者奖励。
他突然就红了脸,问她,可不可以亲亲。
他把脸埋在那只胖兔子身上,伸手指了指电视,又觉得不好意思了,把手也缩回来藏在兔子后面。
培春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电视里正好演到那种三俗剧情。这年头,连动画片都不放过。
这样下去小孩不得被教坏了。
培春霞大步走到他身前,把他脑袋从兔子身上提溜起来,俯身亲了上去,梁焉非现在傻里傻气,愣愣抬头,换气也不会,培春霞没亲几秒就把人放开了。
“先亲一半,剩下的回来继续。”
操,邪门,她以为她改好了,不会一看到梁焉非就起性欲了。
色鬼培春霞光速飞奔下去把纸尿裤箱子扛了上来,房间里的梁焉非大概也没想到她那么快,本来窝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锤兔子,一看见是她来了,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他老是不穿裤子不行,她怕他习惯了这种感觉以后都不穿了,那多吓人,纸尿裤也是裤,培春霞拆出一个给他套上。
“过来,把脚抬起来,有这个东西,暂时尿在身上也没关系……不过你还是得学会去厕所啊,这个我明天教你。”
他穿上纸尿裤的样子有点滑稽,病号服挂在清瘦的身体上,下半身空荡荡的,只有一条肥肥鼓鼓的纸尿裤。
培春霞没忍住拍了张照。
梁焉非本能地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伸手挡了一下镜头,但培春霞一脸坏笑,显然已经得逞了,他哼了一声,装凶冲她呲牙。
哇,好凶。培春霞一脸淡然地把手机放进口袋,想到自己刚说的话,想试试梁焉非的斤两,如果明天抱不动他就尴尬了。
说干就干,她让梁焉非环住她的肩膀,手从他两条腿下穿过去绕到他腰间,往上一发力,把人抱起来了。
还挺轻松的。
她又进步了,抱以前的梁焉非说不定都没问题。
梁焉非觉得有点好玩,光溜溜的两条腿在空中晃了晃,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他低头凑近培春霞,眼睛亮晶晶的,问她另一半亲亲呢。
他太会挑时机了,刚好这时候培春霞又有了那么一点当畜生的邪念,她把人抱到床上,亲了又亲,小孩气都喘不上了。
第二天培春霞是被铃声叫醒的,她昏昏沉沉睁开眼,梁焉非侧身对着她,还没醒过来,两只手握住她的右手,放在唇边的位置,培春霞没抽出来,另只手打开手机,一看是个视频,她本来想按掉,手有点麻,一滑就点到接通键上了。
她男朋友憔悴的帅脸赫然出现在屏幕正中间,同时,她和一个陌生男人衣衫不整睡在一起的样子也出现在了他手机里。
Daniel在家里等了又等,一晚上没睡着,怕她真的有事在忙忍住没给她打电话,等到早上终于坐不住了。
然后就看见了现在的这一幕。
他和培春霞两个人同时把眼睛睁大了,一个是气的,一个是惊的。
“等会,听我解释,真没事儿,他病了离不开人,我就在这眯一会。”
“啊啊啊!你,你!”Daniel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想出了几个他觉得厉害的中文词骂了出来。
大概就是,下流,贱人,不要脸之类的词吧。
他脾气上来了嗓门就大,梁焉非被他吵醒了,他也有起床气,伸手夺了手机,把那个吵闹的小盒子给扔了出去。
“唔… 姐姐,睡觉觉……”
手机无妄之灾。
今后有的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