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剑阁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宁长久盯着她,以心神言语。“我前些日子辞别了二师姐,来南州游历,这也是游历的一部分呀。”柳希婉眨了眨眼,“怎么?打搅你好事了?”“没有。”宁长久淡然。“还嘴硬?”柳希婉倒是不依不饶,“你堂堂天下第一的高手,金乌神国的国主大人,竟和这些小孩子在一个学堂里读书?你要说你心思单纯,怕是大河镇的狗都不信。”“我敏而好学。”“好学?你好的真的是学?”柳希婉瞄了一眼讲堂上白衣玉立,仙气飘飘的仙子。“哎,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明明是你满嘴谎话,一点不真诚!”“是,都不如剑法必杀的柳姑娘心思单纯。”宁长久不想也无力辩解。“你……你也有责任!不对,都是你的责任!”柳希婉捏紧了拳头,乱乱的短发间,清纯的小脸蛋写满怒容。一旁嫩黄色裙子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嗯……这才第一日,就和新来的漂亮姐姐眉来眼去,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宁长久与柳希婉不再眼神交流。柳希婉双臂环胸,靠着椅背坐着,目视前方。陆嫁嫁正在整理着书卷,她的身后,雪白的布板上绘满了炭笔缭乱的线,那些线条,每一道都蕴含着剑道真意,哪怕是如今的柳希婉见了,依旧受益匪浅。“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啊?”柳希婉又将目光转向了他,“昨晚干什么坏事了?”“昨晚去见襄儿了。”宁长久很诚实。“哦,难怪。”柳希婉幸灾乐祸道:“你是不是又被揍了?”“哪有?我们夫妻和睦……”宁长久心虚道。昨夜的计划本来很好,一点点设套,循序渐进地调教自家贵为女帝的小凤凰,可襄儿终究不比嫁嫁那般温柔听话,最后自己言语挑逗不慎将她激怒,反被襄儿摁着揍了一顿,委实丢人。“那你手腕怎么青了一块?”柳希婉问。宁长久蹙眉,连忙以袖子去遮,他遮完之后又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手腕光洁如玉,哪里有什么淤青?抬起眸子,便又对上了柳希婉坏坏的笑意。“还说自己没被欺负?”柳希婉支着香腮,歪着脑袋,一侧的短发贴着颊,将肌肤衬得更加雪白。“唉。”宁长久叹了口气,拧动手腕,“小希婉,你是不是忘了谁是你真正的主人了呀?”“被戳穿了就用武力威胁我?”柳希婉半点不怕,“真是丢人现眼。”“算了,等你二师姐来了,我再与她告状。”宁长久也以师姐压她。宁长久知道,若是此刻四下无人,柳希婉断然是不敢这么与自己说话的,那时的她估计投降得比谁都快,但如今仗着在学堂,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她便格外嚣张。“哼,谁怕她呀……”柳希婉也心虚了起来,“况且……况且二师姐应该要好久才来。”“嗯?她真的要来?”宁长久问。“对呀。”柳希婉道:“辞别的时候师姐与我说,等她忙完了剑阁的事,就来寻我……哎,谁让我们的剑阁阁主喜欢当甩手掌柜呢,害得二师姐这么忙。”宁长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柳希婉警觉道:“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没有啊。”“没有?”柳希婉哼了一声,道:“我家二师姐这么漂亮,像你这种见色忘义的大恶人,我才不信你能把持得住。”“不会……我以前和她可是打生打死的对手。”“把一直以来和自己对着干的女敌人摁着……嗯,那样……不是更有征服感吗?”“希婉,你懂得很多嘛。”宁长久微微嘶了一声,道。“单纯的我在你心湖里待久了,难免被你这大染缸污染。”柳希婉理直气壮地看着他,盯了一会儿,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戳中痛处了?”“哪有啊……”宁长久慵懒道:“我对剑阁的十四师妹更有兴趣些。”“十四师妹……”柳希婉愣了愣才意识到是自己,她晕恼道:“无耻下流!”宁长久笑了笑。柳希婉不依不饶,“我要将你的坏心思告诉赵襄儿陆嫁嫁和司命,看你后院失火怎么收场。”宁长久也半点不怕,“我在我们宁家很有威望的,这三个丫头私下里对我可是百依百顺的。”柳希婉冷笑不止,嗤之以鼻,“嫁嫁司命我勉强信了,赵襄儿百依百顺?”宁长久道:“襄儿那丫头也就在你们面前表现得骄傲,私下的时候可比你现在乖多了。”“怎么个乖法?”柳希婉还是不信。宁长久想了想,说:“譬如,嗯……你现在是襄儿,我们可以模拟一下。”柳希婉纤细的腿儿一下子合紧,她眼眸凌厉,“这是在学堂上!你哪来的胆子?”宁长久叹气道:“你瞎想什么呢。”柳希婉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宁长久从桌上取了一份册子,递给了她,“拿着。”柳希婉拿过册子。“拿着它,竖着放在腿上,书脊对着自己,然后用双手缓缓翻开书页。”宁长久用命令式的话语说。柳希婉侧过身对着他,将书本竖放在大腿上,用双手同时剥开书页。宁长久从桌上取来了一支未蘸墨的毛笔,戳插入书页的夹缝中。“好了。”未待柳希婉回过神,宁长久已收回了笔,扔回了桌上,留她一个人怔在原地。柳希婉也不傻,很快明白了过来,他的意思是……赵襄儿亲自掰……然后任他……不可能,赵襄儿这样凶巴巴的骄傲少女,怎么会容许……“明白了么?”宁长久问。“明白了。”柳希婉点点头。“真的明白了?”宁长久感觉她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当然啊……”柳希婉合上书,放回桌上,道:“你的意思是,你只要这么一下就好了,对吧?哎……真是快得匪夷所思呀。”这一次,换成宁长久眯起眼眸,带着威胁的意味锐利相对了。“好了,上课,坐好。”讲堂上,陆嫁嫁清冷威严的嗓音传来。瞬间,剑堂中鸦雀无声。不得不说,陆嫁嫁在端架子这方面极为熟稔,她看上去并不凶,可那气质却是真正凛傲不可侵犯的仙子神女,举手投足间皆轻柔冷冽,仿佛他们明明身处一个木堂,他们在凡间,而她立在云端。哪怕是柳希婉,也下意识地挺胸抬头,纤腰挺得宛若根细竹子。当然,她严肃认真的情态也坚持不了太久的。毕竟陆嫁嫁讲授的,大都是比较基础的课程,而她这等高手早已越过了这个阶段。“司命现在在哪里呀?”柳希婉问。“雪儿啊……”宁长久想了想,说:“她近日去南荒那个大湖了,她说想回湖底的星灵殿遗迹去看看。”“断界城啊……”柳希婉双手支在桌面上,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背,“确实许久没有回去了,我倒也想回去看看……”“我一个人去就好。”宁长久说。“怎么?不待见我?怕我破坏你和司命的二人世界?”柳希婉又来气了。“不是的,我主要是为你着想。”宁长久微笑着看她。“为我着想?”柳希婉不解。“那只以前天天和你斗嘴的红头鸡,好像还不知道你变成了少女,它要是知道了……”宁长久欲言又止。“那我不得被笑话死啊!”柳希婉心神一凛,“太丢人了太丢人了!都怪二师姐……要不然,本姑娘现在该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你看,我是为你着想吧。”宁长久说。“我看你是幸灾乐祸!”“把你变成小姑娘,柳珺卓算是居功至伟,等下次见面了,我会好好谢她的。”宁长久微笑着说。“你……”柳希婉委屈道:“你们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我!”她以心神埋怨着,忘了这是剑堂,气恼之下直接抄起书,朝着宁长久的头上拍去。宁长久也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啪!书拍到了他的头上。这一记脆响在寂静的木堂中回荡,陆嫁嫁的讲课也被打断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这里。柳希婉身子僵硬,她盯着宁长久,压低了声音,“你……你怎么不躲啊!”宁长久无辜地看着她,“你打我还要怪我?”“你,你又是故意的对不对?!”少女紧捏着书页,眼神中剑光万点。两人还在以目光交流着。“柳希婉!”剑堂中,陆嫁嫁的轻喝声响起,“上来!”柳希婉一下子挺直了身子,闭上眼,想要辩解却不知说什么,鼓了鼓腮后默默站起,委屈巴巴地说了声‘是’。这等违反学堂纪律的事,陆嫁嫁是没办法出于私情饶过的。她严厉地盯着柳希婉,眸光中充满了责备。柳希婉完全没有方才与宁长久斗嘴的气势,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姑娘,从桌子的两排中,从大家的注视中走过。她在心中暗暗地骂着宁长久,然后小步小步地走到了陆嫁嫁的面前。陆嫁嫁端起了那讲台上薄而长的黑木戒尺,将她拉到了学堂的乌纱色大屏风后。脆响声伴随着少女的痛哼声从屏风后传来。狂风骤雨般的惩戒之后,陆嫁嫁冷着脸带着柳希婉走了出来,她放回了戒尺,柳希婉也红着脸走回了宁长久的身边。宁长久的脸上难掩幸灾乐祸,“小希婉,还能坐么?要不坐在主人怀里?”“滚!”柳希婉以心神呵斥。今日,她穿的是一袭颇为女侠风的衣裳,与二师姐一样上裳下裙,很是英气干练,只是着裙裾下,她还套着自己颇为喜欢的雪丝薄袜,又带上了几分可爱的气息。她捋着下摆,一点点坐下,嘴唇抿紧,秀美淡蹙。“这陆嫁嫁也不知道下手轻点……亏我把她当姐妹……太可恶了。”柳希婉小声埋怨。宁长久批判她不懂人情世故,“嫁嫁虽然温柔善良,但对你这样疑似小情人的,可不会手软哦。”“小情人?”柳希婉耳根微红,伸手去拧他大腿,“住口!谁是你小情人啊!”她手伸到一半,便感受到了来自讲堂上的严厉目光。柳希婉弱弱地抬头,便见陆嫁嫁若有若无地看着自己。柳希婉无奈收手,有一种被合伙欺负的感觉。终于,他们消停了一会儿。陆嫁嫁也颇为心累,她幽幽地盯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那对欢喜冤家……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哼,越来越过分了!宁长久与柳希婉之间的寂静很短暂。片刻后,他们又以心念开始了友好的洽谈。“好,我当你的小情人就是了,但我有个条件。”柳希婉说。“哎?我还没同意啊……”“我不管!我说条件了。”柳希婉怨念道:“今晚你一定要用上你浑身武艺,好好教训一下讲堂上那个坏仙子,替我报仇,知道吗?”“你想怎么报仇?”宁长久问。“这还用我教你?”柳希婉说:“邵小黎不是送了你一个小箱子么?你挨个上阵就是了!”宁长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柳希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接着,一个清冷的嗓音在她耳畔突兀响起:“柳希婉……”那是陆嫁嫁的声音。不知何时,陆嫁嫁用神识侵入了他们私人交流的领域。很显然,是宁长久故意露出破绽,让陆嫁嫁侵入进来的。柳希婉也意识到了,她盯着宁长久,恶狠狠道:“你……你这个叛徒!”宁长久双手拢袖,神色淡然。“柳希婉!”陆嫁嫁再度以心神呵斥。“在。”柳希婉闭着眼,无力回应。“稍后下了课,与我出来一趟。”陆嫁嫁淡淡道。“呜……嫁嫁姐我错了……”柳希婉不情不愿地点头。待到陆嫁嫁的意识离开后,柳希婉才看向宁长久,无力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宁长久安慰道:“就当是早点融入我们家了,提前感受一下氛围和自己的地位。”柳希婉生气地踩住了他的脚,道:“你真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呀?”宁长久坦然点头,做出了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柳希婉彻底绝望了。学堂外屋檐下铃声响动。下课了。陆嫁嫁慢条斯理地走出了学堂。待她走远后,弟子们才活络地讨论起了各种事。柳希婉东张西望,见没人注意自己后,才偷偷摸摸地从后面离开,向着宗主殿的方向走去。待到柳希婉再出现时,已是正午之后了。她见到宁长久便如小老虎般扑了上来,手脚并做,一顿拳打脚踢,宁长久且退且逃,将她引到了无人的小树林后才开始反击,若动真格,柳希婉哪里是宁长久的对手,很快,她就被反剪了双手按在了岩石下。此刻四下无人,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柳希婉是识时务的,她只好软语喊了几声‘主人’。宁长久也吃这一套,暂且放过了她。柳希婉这等傲娇嘴硬的少女,在剑阁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在谕剑天宗被这对恶人夫妻连番欺负,心中憋屈极了,她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怀念着二师姐……姐姐快来救希婉呀……“好了,以后你多听话些,嫁嫁也不会为难你的。”宁长久揉着她垂至颈央的凌乱短发,说。柳希婉琼鼻抽了抽,道:“你就知道帮着她说话!反正……反正我就是无足轻重的。”宁长久揽着她有些窄的肩膀,道:“别哭鼻子呀。”柳希婉仰起头,问:“你是不是很烦我呀?”宁长久心累道:“小柳姐姐呀,你别胡思乱想了。”柳希婉道:“那你要帮我报仇!”“好。”“说到做到哦。”“嗯。”“不许敷衍!”“没有。”宁长久假装认真地答应着。柳希婉这才安静了些,她本就生得漂亮,安静下来时更有少女杀手的冷艳气质,而那灵秀的曲线也昭示着这位少女杀手已长大。“我带你去赏樱吧。”宁长久提议道:“天窟峰山腰的樱花海很美的。”柳希婉眼眸微亮。来的时候,她是遥遥地看到过那片烂漫花海的,只是时间有限,她还未来得及去看。“好呀。”柳希婉答应了,又问:“要是碰到陆嫁嫁怎么办呀?不会……很尴尬么?”宁长久熟练地回答:“我们悄悄躲着就是了。”柳希婉瞪大了眼睛,“你,你……也太坏啊!”……天窟峰樱花如雪。宁长久与柳希婉并肩走在绯红色的花海里,山风过处樱花纷坠肩头,清香袭人。柳希婉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张开双臂,让衣袖盛着风,幻想自己是一只大鸟,迎风舞动着翅膀。如缕白云漫过身侧。几络青丝被风吹乱。柳希婉立在花树下,风微微撩起她的裙摆,雪丝薄袜紧裹着小腿,曲线柔嫩,青春动人。而山与山之间巨大的云海里,那些花瓣小若米粒,它们浑不着力地飘啊飘着,引得少女出神良久。“真希望它们永远也不会凋谢。”柳希婉轻声慨叹。“没关系的。”宁长久说:“樱花凋零后莲花便该开了,等秋日霜杀百草,我们还可以去赏菊,等冬日雪覆原野,我们可以去看梅,只要我们心怀美好,万物就是为我们而生长的。”柳希婉听着这温柔的话语,心中一动,想要脱口而出‘好呀’,可她忍住了,幽幽地盯着他,问:“你又在哄我呀?”“你这个回答好煞风景啊。”“哼,还不是因为你太惯犯了!防你之心不可无……啊!”柳希婉忽地娇呼一声。她的腿弯被抄起了,接着整个人毫无征兆地被搂起,抱入怀中,奔入了花海里。如雨的樱花花瓣飘来,坠入她身上。芬芳满怀。她象征性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樱花林的深处,青色的一角映入了他们的眼帘。那是一个洞窟,洞窟中停着一顶精巧的青花小轿。两人一起愣住了。柳希婉知道,那是陆嫁嫁御用的轿子。“我们……去哪里?”宁长久试探性问。“这……”柳希婉怂了些,“这要是让陆嫁嫁知道了,会被杀的吧……”背着她赏花也就罢了,还在她的小轿子里偷情,这……好像有些刺激……唔,好紧张呀……“去么?”宁长久问。“去!”柳希婉壮起胆子。宁长久放下她,与她一同走到了轿子前。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打算睁开太阴之目探查一下,轿子的帘子却率先掀开了。一位白衣仙子轻柔地挑开帘子,目光淡然地落到他们身上,柔和的话语中带着杀气:“你们……在做什么?”正是陆嫁嫁。她本想着今日樱花开,来青花小轿这里追忆旧事,不曾想又莫名地发动了‘捉奸’权柄。宁长久与柳希婉如遭电击。一瞬间,山腰间剑气纵横,切口平整的樱花纷纷坠落。一场追杀在樱花林间展开了。宁长久与柳希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地躲过了陆嫁嫁的追杀,他们气喘吁吁地立在石阶上,下方,有弟子拾阶而上前来赏花。宁长久忽然愣住了。“怎么了?”柳希婉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循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那些弟子里,有你认识的吗?”“有。”宁长久回答。前面的弟子中,有一位少年也停下了脚步。他也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师……师父?”他是丁乐石。宁长久当年在临河城中收的弟子。当时的丁乐石才七八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长成了真正挺拔的少年模样了。宁长久原本想要去找他的,不曾想碰巧就遇上了。他想要与自家徒儿打个招呼,忽然感到了一丝奇怪,“你……怎么在往山上走?”能上山的,应是内门弟子才对啊。“我也一直想与师父报喜的,只是这些年师父云游四海,难觅踪影。”丁乐石认真而喜悦地回答道:“前些年,世界修复之后,我发现我就自然而然灵脉觉醒,入玄了,于是就拜入了卢师叔门下,正式开始修道。”宁长久讶然,“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修行了?”丁乐石点头道:“是的。”宁长久问:“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丁乐石惭愧地低下头,道:“按照以前的计算方法,我应该算是……通仙巅峰吧。”哪怕在年轻弟子里,这个境界也委实算不得高。宁长久却微笑道:“足够了。”